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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RES SOMETHING ABOUT SETTERS

庇护所 -2

战争背景

1


每当赤苇醒来,他会首先将他的所有记忆过一遍。

这些记忆最早来自他六七岁的时候,他从那时起清楚记得发生在他身上的每一件事。他读过的书,看见的一块路牌,一个地方的地理环境,一串数字。他知道他的记忆不同寻常,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那只是让他的学业轻松,同时将他从其他人身边孤立了开来。“什么都不会忘记的人非常可怕”,他不止一次被委婉地这样告知。

随后,那些记忆逐渐变为他如何被招募。“为你的国家作谍报,先生们”、“你有天赋,你的大脑好过一个移动的资料库”,他加入训练,他鲜少外露的情绪成了第二种天赋。如何甩去跟踪,如何发展线人,如何无声工作,在哪里留下窃听器。他记得看过的每一套密码,包括他自己研发出来的。他回忆被分派前往南欧,在那里建立了他的情报网,他回顾他经手的每一道数据,从哪个线人得到,以哪个途径送出。

然后他的记忆跳至一年半前。

“一架战机在你负责的领域被击落。”那道指令这么说,“如果飞行员还活着,你需要将他带回来。”

 

从那里开始,他的记忆快进。他的线人被枪杀、他找到那间医院、他在黑暗中撞开门,一个人影在他面前举起手说“英语!”,而他不知道为什么想到用德语回答“是吗?”。

他们在一片静谧和似乎随时会出现的枪声中疾行,步伐飞快,他能数出他的每一声心跳。

那个人问:“我是不是把你的身份也暴露了?”

“是的。”赤苇点头。

“哦。”他说,相当低落。“我没打算让你陷入麻烦的。”

“这是我的工作。”赤苇回答。

 

他记得他第一次知道那个飞行员的名字,而他知道那个名字——他当然知道,喷火VB,战绩19,于是他立刻明白为什么他被要求把木兔带回去。他们向西班牙的方向离开,因为巴尔干半岛还处于战乱,他们有许多时间耗费在海上,或者在夜里从一个港口到另一个港口。他记得有些时候他在旅程中看着木兔,陷入短暂的思考:那是怎样的?前线是怎样的?他从未觉得他没有身处战争,但他同样认为他的战场和真正的战场并不相同。他思考当那些数据成为子弹、爆炸、和擦肩而过的死亡——当他们在夜晚起飞,当引擎声就在他身后,当他们的身下是火海?他陷入这样的想象,以至于他没有意识到他有一次问了出来:

“那是怎样的?”他说。

“什么是怎样的?”木兔惊讶地问。

赤苇想了想。“战争。”他回答。

 

然后他记得木兔讲述的故事。

起先,是木兔的喋喋不休占据了整个旅程。从他的训练,到他第一次进入驾驶座,从他被分到的中队,到他第一次接到任务。

“有些时候仪表盘会失灵,”木兔说,打了个寒颤,“他们说那是因为里面有幽灵。”

“幽灵?”赤苇问。

“没错。”木兔严肃地回答。“但我不明白为什么,我是说,为什么会有幽灵想要住在飞机里?我很喜欢艾莉森,但想到会有幽灵和她待在一起真不是个好念头。”

他讲到夜晚的巡航,他的第一架座机(在两年前被击毁了),他讲到在空军基地被轰炸时冲向飞机,看着他的战友就那样与飞机一同消失在爆炸中,他讲到当天空相当晴朗,他能清晰地看到敌机,同时清楚他们也能看到他,然后他们不会关闭驾驶舱,为了万一被击毁可以跳伞。

“但如果你那时候看外面,”木兔大声说,“那真是相当漂亮,赤苇!你能完全看到云,和田野——如果它们还没有受到袭击。”他想了想。“有些时候我看到梅塞施密特,我感到非常遗憾它们是要来杀死我们的。我想如果我们能只是一起在天上飞一会,那会是很有趣的事情。”

木兔的描述总是相当跳跃,对此赤苇感到奇妙。他会同时讲述战争的恐惧,和肾上腺素带来的兴奋,他同时讲述死亡,和他见到的美。有一次木兔向他描述他目睹他的战友被击中,“飓风”立刻失去动力朝下栽去。他形容他看到黑烟、海面、和漂浮在海面上的残骸。那个场面在有一瞬间看起来很宁静,残骸并不像一架战斗机,只像一艘误入了战区的小船。他说他不知道为什么就哭起来。

“我想是因为那件事同时相当残忍,又非常平和。”木兔解释。“他真的死在了非常美丽的地方,这件事让我不确定我到底在高兴还是难过。但我猜你在高兴的时候也可以哭。”

 

等到木兔知道赤苇的记忆之后,他又补充。“我真希望你事实上能看到我记忆里的场面,因为那样你记住的就不是我向你说这些。”他比划,“而是真的那些!那样你就也能记住他们,”他想了想。“那就像他们也又活下去了一样。因为赤苇什么都不会忘记。”

“他们在你的记忆里。”赤苇回答。

木兔侧过头。“但赤苇的脑子让人很有安全感。”他抬起手碰了碰赤苇的太阳穴。“像一个有锁的柜子,或者一个档案库。”他凑近,对着赤苇的眼睛看了看,像是那将让他窥探进赤苇的大脑,“然后现在我也在里面啦。和大概八成是一些——非常机密的东西在一起。那就是我在的地方。”他肯定地说,自顾自高兴起来。“这样想想真的很酷!而且我也很安全,因为赤苇同样不会忘记我。”

“你本来就在档案里。”赤苇指出。

“那不一样。”木兔理所当然地回答。“我又不认识那些档案库,它们也不会和我说话。”

 

而赤苇确实花了大把时间去想象木兔描述的场景。当他们躲在船舱中,他就在晃动中想象海峡上的天空。他如此频繁地想象,以至于他们真的仿佛成为他的记忆。

他想象木兔所描述的,他同时想象木兔在那些场景中的样子。他想象在炮火中木兔向着“艾莉森一号”奔跑,知道前面是死亡,但依然要凭借一线生机冲上蓝天,他想象夜晚的伦敦,当他在通讯中收到的答复逐渐减少,他想象螺旋桨的声音和仪表盘,想象在空中上下颠倒的追逐战,他想象巡航,想象当他知道他护航的轰炸机主宰几千人的性命。

他想象这些,然后他回忆他记忆中的木兔:他回忆当他们在船上,木兔有一次非常糟糕的脱水,木兔央求赤苇“随便讲点什么”,赤苇回答他真的想不出什么故事,于是木兔说“你看过的东西也行”。赤苇问“你有没有看过神圣的喜剧?”,木兔说“没有”,但又补充“就这个”,因此赤苇抓着木兔的手向他背诵完了阿利盖利的游历。他们最终在一个港口靠岸,在他们上岸后,赤苇说“还好你不是一个海军”,而木兔楞了一下,随即大笑起来。“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你开玩笑,赤苇!”他说,喜爱地拍打赤苇的背。“我就知道你还是有娱乐细胞。”

他回忆木兔第一次听他谈起他的记忆,惊讶地问他“是不是所有做情报的都是这样?”。赤苇回答“不是”,木兔先是看起来有点失望,但随即又兴奋起来。

“那赤苇就是特别的了!”他宣布。“而且我现在遇到赤苇,我也永远不会被忘记。”

他回忆那时他想:即使他不拥有特殊的记忆,他大约也永远不会忘记木兔。那时他没有说出来,现在他依然这么想,他同样没有说出来。

他最后回忆起他第一次见到木兔。那扇门向哪个方向打开,他在适应黑暗后看见仓库中的其他货物,他记得木兔当时的表情,穿着,眼睛在昏暗光线下的颜色,然后他记得他们在夜色中逃跑。

 

于是赤苇确定他没有任何办法忘记这些。

 

他记得他为他们办理假身份,他们进入大陆,现在距离他们的祖国只剩下一道封锁线和一个海峡。他记得他们如何遇到及川、黑尾、和研磨,再如何得到信息他们将在这里获得帮助。他记得他在睡前所有东西放置的位置,习惯让他依然在门缝中夹上纸片。他记得当他们听到引擎声滑过头顶,所有人聚集在阁楼,在完全的黑暗中等待安全或死亡。

 

他的记忆回到现在。

 

他看向木兔,木兔在他对面同样看向他。

木兔显然已经醒了一会,但是因为四周还相当安静,没有冒险做什么动作。“你有忘记任何东西吗?”他轻声问。

“没有。”赤苇回答。

“那太好了。”木兔说,他们现在开始听见工厂的声音,于是允许自己发出声响。“每天知道赤苇的记忆完好无缺,还真是让人感到安心啊!”他站起来,“就像确认这一切有一天都会结束一样。”

“我挺确定我的记忆做不到这个。”赤苇说。

但木兔没有理他。

“即使我们离开这里,赤苇也会完全记得住所的所有事吧?”他说,叉着腰看向封起的窗户中的一小缕阳光。“那时候赤苇也要把这些告诉其他人才行。”

他转过头,赤苇平静地看着他,木兔咧开嘴。

“新的可以被记住的一天!”他宣布。

 

他朝赤苇伸出手,赤苇握了上去。

 

 

及川在被子下调整收频,他跳过一个皇室报道、一个关于配给份额、然后他把天线收起来。住所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点,但及川事实上有必需的理由一直守在收音机边上——黑尾知道这点,他也知道黑尾不赞成,但好在黑尾并不是他的直属上司。

而且他们现在都在住所,所以即使黑尾是,也不是说那会带来多大差别。

 

在这种时候,他会感到他的膝盖再次开始疼痛。那让他回想起来他为什么会受伤,以及那天发生的其他事。那所带来的痛苦几乎让他想把他整条腿撕碎。他宁可这么做,假如这能为当时带来任何改变。

而事实上,这就是为什么及川决定他不会原谅牛岛:因为他知道牛岛不会感到同样的痛苦。即使他明白牛岛为什么下指令,即使他知道那么做很可能是对的,即使现在他能在这里正是因为牛岛——对牛岛而言那道指令只是一个指令。为此及川可以理解,但他永远无法原谅他。

 

而这些是及川没有告诉岩泉的事。事实上,及川有许多没有告诉岩泉的事情。

在战争开始,他果断地切断了和岩泉的联系。一方面,及川的身份将给所有只是认识他的人带来麻烦,他不希望岩泉有一天会遇到盘问,或者需要替及川保守秘密。另一方面,及川一直是冒险的那个,而他知道这次他将冒一个大险。及川从来没有逃离过挑战,当他明白情况时,愤怒几乎立刻席卷了他,他知道他可以在大洋彼岸找到庇护,但他同时清楚世界上仅仅不存在任何可能让他安心这么做。他想要战斗,当他的整个族裔已经被死亡笼罩,他只想让他同样已经被宣判死刑的身份尽可能席卷出更大的热浪。

在他们童年时,岩泉一直是更胆大的,但及川永远是那个能让他们陷入真正麻烦的。岩泉评价他一旦想要什么,总有一种倾向性,让他可以忽略除此之外的所有事情,而其中最先被忘记的总是包括他的安全、生命、还有那些条条规规。这让及川曾经为了摘下他的风筝差点掉进水库,因为不愿意放下一本书而躲在书店蹲了两天(他的父母因为找人快急疯了),还有无数次让他和岩泉在大夏天罚站。岩泉不止一次恼怒又精疲力竭地说“及川彻,总有一天你会真的把我们都弄死。”那时及川满不在乎地笑着说“但小岩会把我们再救出来!”。而现在,当他清楚他的行为真的将他的生命置于枪口前——他反而从未如此冷静地意识到,他必须让岩泉置身事外。

他安顿他的家人,转移他的财产并将它们捐赠给盟军,然后用假名回到西线。做出不再联络岩泉的决定比他想象得容易很多,他同样也让自己不去关注他们以前生活的城市的信息。因为岩泉会没事的,这不是岩泉的战争,岩泉不需要参军,没有任何事会找到岩泉头上。他不得不这么说服自己。有些时候他陷入一种虚幻的想象,好像如果他的处境越危险,岩泉和他们所在的城市就会越安全。当他听到机关枪声和飞机引擎声时,他回想起他们曾经能听到的水流声和鸟叫,然后他想象或许岩泉现在还能听到那些东西。

通常,岩泉会是那个阻拦及川做过头的人,因此当他的身边不再有他的朋友,及川发现他轻易地就能越过那条界线——他不分昼夜地工作,带着一种毁灭的倾向性接下最危险的任务。他很快就忘记了战前的生活,同样也忘记了岩泉和他的家人,及川彻的生命仿佛就是为了战争而造,他保持仇恨,无所畏惧,并且需要的时候可以相当冷酷无情。

因此,及川猜测他对牛岛的憎恶也并不完全针对牛岛。其中至少有一半来自对他自身的投射,因为他知道,给予适当的情况,他也会在那时做出一样的选择。

 

在来到住所前,及川正处在这样的泥沼中。不得不暂时脱离战场转入躲藏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和烦闷。和他同行的是中心区的负责人黑尾,以及与他同族的另一个病恹恹的年轻人,之后他们又加入了一个盟军的飞行员,以及及川猜测是做谍报工作的线人(那个人从没明确说过他究竟是做什么的,倒不是说及川在那时会过分关心)。他的猜测很快得到证实,当他发现那个人(赤苇,那是他的名字)事实上有着惊人的过目不忘的记忆。及川思考这或许就是为什么黑尾一定要接到这两个人再动身。

他们四处躲藏的生活维持了三个月,然后终于到达乌野。这里有除了中心区之外第二庞大的地下网,他们得到信息他们能从这里获得足够的帮助越过封锁线。但那没有发生。他们起先被轰炸拖延了一个月,然后几个孩子也加入到他们躲藏的地点。在那时,及川已经感到如果他还需要再被困在这里,他迟早会自己冲上街,并希望他能在死前看见几个红底黑旗帜。他在他们躲藏的时间内越发暴躁,并且不断和其他人发生冲突,他讨厌那几个孩子(尤其是其中的两个),因为他们让他近乎恐惧地想起他自己。他能看到他们眼中战斗的渴望,那被埋葬在痛苦和忍耐之下。他的情绪难以控制,有一次甚至和那个飞行员打了一架,事后及川承认那是他的问题,因为及川说“你为什么不干脆让他们抓住?你很可能只会被换回去”。黑尾指出他“做得太过了”,但赤苇向他道歉,并说他们“无论如何都难以切身体会及川他们的处境”。

而那让及川第一次意识到:即使战争结束,他很可能也将已经永远无法从战争中脱离。

 

就是在那时,他重新遇见了岩泉。

见到岩泉的那一刻,及川几乎感到像是他重新见到了他已经遗忘的过去。看见岩泉——他完全是及川记忆里的样子,就像战争没能对他造成任何改变,又或许战争有,只是及川的记忆也随着战争变得模糊——是一道冲击,让及川站在原地不能动弹。起先,他感到像是一道冰锥穿过他的心脏,他想问“为什么?”因为岩泉没有任何道理应该会和黑尾的地下网有关联,然后他意识到“那是岩泉。他从来就不应该指望岩泉身上的正义感会让他对一场战争熟视无睹。”他想到这个,于是那些记忆袭来,那些记忆包含着他以为他已经不再拥有的生活,包含当他的一天因为阳光而不是枪声醒来,他那时如何期待未来;包含当不是仇恨和死亡的阴影笼罩他的思绪,他如何曾经承载其他东西;包含一个保证:战争不是永远的,但他曾经拥有的那些是,而有一天那样的生活或许会再次到来。那一根冰锥融化,然后他惊叹地发现水流是温暖的,那一路他完全沉寂地坐在他的座位上,感到他的四肢从一个漫长的冬天后逐渐复苏,热量中心来自他的心脏。

之后他问岩泉“小岩,你为什么会在做这个?”然后岩泉打了他的头,并且说“那你指望我做什么,每天上班下班?”,及川因为击打楞了一下,却不可抑制地大笑出来。他笑出了眼泪,于是听到岩泉有些紧张地问赤苇“喂,他脑袋上没有伤吧?”以及赤苇平静地回答“没有”。及川思考他不需要告诉岩泉这一点,但那大约是他在战争开始后第一次笑。他不确定为什么,就像他同样不确定他为什么哭,或许只是为了庆祝有些事无法被战争所改变,以及缅怀他曾将这些遗忘多久。

 

他和岩泉没有过多地谈论他们在那四年间的经历,他们更多地交流战前的生活。而就是在那样的交谈中,一点一点地,及川感到他的生活重新被拼凑得完整。每一次他好像都能从这样的交流中获得力量,那种力量让他胆敢思考战争之外的事情。

 

这使得及川在来到住所后好相处了许多,他依然讨厌那几个孩子,但却似乎逐渐从让他们不敢接近,变为被他们纳入像同龄人一样吵嘴的范畴。他有一次听见他们议论这件事,月岛略带不屑地说那一定是因为他们现在有了一个稳定的住所,因为“谁都会高兴他们终于不再住在一个地下室”,日向则说他认为那是因为岩泉一直在揍及川,“我之前从来不相信有人会被打清醒,”小个子说,“但显然,我现在知道这是可能的了”。而如果日向的这句话没有很快引起影山和月岛的警觉,并问他是不是在映射什么,随即陷入了一番他们的内部争吵,及川事实上考虑亲自进去揍一顿那几个小子。当他转身离开,他看到黑尾抱着手臂在不远处看着他,及川说“如果你打算说任何话,黑尾”,于是黑尾举起手走开。

但及川知道他们说得是对的。而如果有任何东西能形容他的变化,他想那应当是希望。

 

及川坐起来,从枕头下拿出他的本子,那上面记录了每一次战局的变化。其中还有很多他的推测,例如哪些是夸大,哪些只是说给民众。他还没有来得及将新的东西记录上去,就听到了一阵敲门声。

“及川先生。”门外的人开口。

好极了,是影山。在及川讨厌的人中间,月岛最初避开了他的雷达,日向则很快明白他的敌意,只有影山仿佛不明白及川全身上下叫嚣的抗拒,执着地将及川视为他自己的楷模。他不断追着及川询问,“要怎么和你一样加入反抗组织,而不是只是接受被别人保护并躲藏的命运?”对此及川阴沉地回答“但我现在和你不是在一个地方?”,影山则坚持“那不一样”。

“走开。”及川回答。

门外沉默了一阵,然后影山说,“黑尾说我们能问你拉丁语。”

及川恼怒地站起来。他拉开门。“你是从哪里不明白走开这个词的意思?”

日向从隔壁的房间探出头,“你就别找他了。”他对影山说。

影山想了想,盯着及川看了一阵,及川不甘示弱地瞪回去。在他转身的时候,及川喊道,“别再来了!”

 

他回到他的房间坐下,但没有多久就听到第二阵敲门声。及川恼火地转头,这次门外的人没有等他回应就把门推开。

“我们需要你帮忙,”黑尾朝他侧了侧头。“过来搭把手,及川。”

“如果你不会拉丁语,你就不要教他们。”及川回答。

“哦,我们没有再学拉丁语了。”黑尾轻松地说。“影山和月岛做了这个提议,但我和赤苇都觉得很有道理。我们认为今天应该放松一下,教他们一点不一样的。”

“而那是?”及川倚在门框上。

“他们想学格斗。”黑尾说。

 

他们把客厅的几个椅子挪开,桌子横着靠在墙边。日向看起来非常兴奋,就连菅原都找了一个地方站着,黑尾搬出来椅子,一会儿那把椅子上多了一个裹着毯子的研磨。黑尾和木兔走到他们清出的空地中央。

“首先,”黑尾宣布,“让我们明确一下现在所说的一切适用的场合。”

“没有枪!”日向立刻说。

“没有枪。”黑尾赞同。“还有什么?”

日向和影山互相看了看,然后影山举手。“我们的对手会比我们高大?”

“可以算作一点,但不是我想说的。”黑尾说,“还有没有其他人?”

终于,月岛开口。“不到万不得已,不要这么做?”他扬起语调。

“非常好。”黑尾指向他。“如果你们处于任何境地,记住你们的首选是逃跑。即使对方有枪——你跑的时候他打中你的概率会更小。不过如果你确实想留下来战斗,然后对方也确实有枪,”他示意木兔,木兔有些迷茫地走过去,“你也可以这么做。”

在木兔能做任何反应之前,黑尾扣住他的右手,用上身躯体的力量向外一扭,木兔吃痛地喊了一声,然后黑尾用手肘击向木兔的手腕。

“像这样。”黑尾解释。日向瞪大眼睛看着他,影山看上去已经随时准备好给木兔也来一下,月岛则稍微站直了身体。“当然,别在他已经瞄准你的时候这么尝试。在他还没掏枪的时候这么做。”

“这不公平,兄弟!”木兔揉着手腕。“你都没有通知我。”

“战场就是不公平的。”黑尾回答。

“你什么时候教我们这个?”日向急迫地问。

“我什么时候——今天都不会。”黑尾促狭地回答,他拍了拍手。“现在分成两人的组,我们从最基础的学起。”

 

当山口站在及川面前,及川并不意外。如果他和剩下三个孩子中的任何一个对上——他们很可能最后都将结束于真的勒着对方的脖子。

在他们旁边,日向立刻缠住木兔,影山在赤苇和黑尾中间评估一番,坚定地选择了黑尾,于是月岛无所谓地朝赤苇走去。“你也不怎么会格斗,是不是?”月岛问。

“你可以试试。”赤苇平静地回答。

“别让任何人真的受伤。”黑尾警告。

 

那是开始的信号。日向朝木兔冲过去,这很可能是住所在半年来经受过的幅度最大的动作。而看见那样的动作像是打破了所有人一直无知觉地承担着的束缚,木兔发出大笑,轻松地化解了日向的攻击。影山谨慎地与黑尾周旋,他朝左侧突闪,试图以身高优势攻击黑尾下盘,而黑尾立刻紧跟着变化方向,他收腿,趁着影山还没能收回力道的时候擒住他的右手。他朝男孩狡黠地咧嘴。月岛和赤苇没什么预备动作地对视着,终于月岛不太有干劲地挥拳。及川没料到最大的动静会来自他们那一组,当他转过头时,月岛已经躺在地上,一只手撑着地面,恼怒地看着赤苇。

赤苇伸手将他拉起来,“再来一次?”他问。

月岛站起来,这一次看向赤苇的目光狠厉了许多。

“当然。”他回答。

 

及川转向山口,后者紧张地看向他。

他露出笑容。他没有意识到他有多怀念这个。

“来吧?”他问。

 

那一个上午在任何人注意到之前过去。在几次的尝试之后,山口同样开始谨慎地攻击,尽管那大部分都能被及川轻易地找到漏洞,但他发现这个男孩正在慢慢掌握要领。这给他带来了他都没有预想过的成就感——及川彻,有一天将因为教会一个孩子格斗而满足。他挺确定岩泉会高兴听到这样的进展。第一次,当菅原提醒他们到了午饭时间,没有一个人有兴趣从他们正胶着的战斗中停下来,及川感到他的血液沸腾,甚至短暂地忘记了膝盖的不适。

“你记住如何抵挡,出击,”及川说,让山口趔趄地向前扑去,“然后把它们连起来,就像你的本能。当你遇到真正的打斗,你往往不会有那么多时间思考,那时你需要的就是这样的——”他向侧边走出半步,然后毫不犹豫地出手,刚好停在山口肚子前。“连贯性。”及川灿烂地微笑。

“再来一次!”他听见日向喊道,一打滚从地上爬起来。

影山因为日向的喊声而分神看向他们,为此被黑尾一下捉住破绽。他懊恼地站在原地,不甘心地同时留意着及川、木兔、和赤苇的方向,看上去就像他希望一下子吸收四个人的指导。“专心于你的对手!”黑尾提醒。

“再来一次。”山口坚定地说,摆好架势。

“乐意至极。”及川回答。

 

在训练的最后,黑尾提议他们应该有一次“动真格”的比试,并且让所有人挑选一个与教导他们不同的对手。“检验你们的成果,”黑尾说,圆滑地补充下半句。“同时也看谁是更好的老师。”

为此,影山几乎立刻指向及川,及川也朝他丑陋地露出威胁,日向不那么意外地选择了黑尾(木兔朝黑尾落下一些“被我的徒弟打败吧!”的宣言),于是木兔领走月岛,赤苇和山口一组。

当影山朝及川鞠躬,及川不得不承认他回忆起久违的战场的刺激。尽管他相当讨厌影山,但他无法否认影山有一些天赋(而或许正是这点让他更讨厌他)。他清楚地感受到影山正在观察他的每一个举动,在提防的同时学习,老天他真的憎恨这些年轻人所拥有的专注力。他们试探性地过了几招,影山守住他的阵地,他意识到他年轻的对手开始焦躁,于是感到这会是他的机会,但及川没有预料到影山的下一个动作:他直冲他的膝盖而来。

本能让及川下意识收起腿,而事实证明影山的目的也只是一个假动作——并且取到了绝佳的效果。他立刻扑向及川的喉咙,然后黑尾大笑着宣布这是影山的胜利。

“他是一个混蛋。”及川不可思议地说。“他是故意的。他瞄准了我的膝盖。”

“但我们确实说了要动真格,不是吗?”黑尾赞许地回答。“知道你的对手的弱点,并加以利用,那正是实战需要的。”

不过很快,黑尾便自己切身体会了他不应该开这样的一个头。就像被影山的行为启发,当日向灵活地从黑尾身旁跳开时,他从桌上抓了一个东西,然后在下一次出拳时出其不意地将钝的那头抵在了黑尾背上。“那是什么?”黑尾惊讶地问。

“那是我的枪。”日向得意地回答。“我刚才把它从你的腰带上摸出来,拿到了手里。”

“这里没有任何人有枪。”及川翻了翻眼睛。

“好吧,那是一个勺子。”日向摊开手掌。“但是黑尾没有规定不能拿武器!”他抗议。

事情在月岛那里进化到了极致。他慢吞吞地走向木兔,伸手向他胸口的位置做了一个取出物品的动作,所有人惊奇地注视着月岛在空中比划了一些手势,举起他的双手,然后瞄准。

“砰。”月岛说。木兔应声夸张地倒下。

“这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点正确的地方。”及川一字一句。

“黑尾没有规定我不能想象我有武器。”月岛耸肩。

最后,只有山口和赤苇中规中矩地完成了比试,赤苇获胜,但及川拍了拍山口的肩膀,决定他也给出了不错的反击。

 

他们走向等待他们的土豆和豌豆时,黑尾走到及川边上。

“感觉好点了?”他轻松地问。“事情也没有那么糟,是吧?”

及川瞥了他一眼。他想到很多句反驳,但他最后只是耸了耸肩。

 

及川迈开步伐,甩下黑尾向前走去。在他面前,住所的另外九个人围在桌旁。研磨坐在他的角落,赤苇和木兔在帮菅原收拾,日向同样在试图帮忙,并在同时破坏,影山在指出他的问题,同时带来更多破坏。月岛注视着一切,像以往一样认为他置身事外(他没有),山口真的在帮忙。

他听见黑尾在他身后笑起来。于是同样是第一次,及川思考他确实和这些陌生人生活了一年。而如果他足够坦诚,或许在某种程度上,这已经是他在战争时期所能拥有的最接近的家人。

 

他吐出一口气,轻松地加入那张桌子上最后一个空角。



tbc



如果有人能告诉我是否可以理解到没有说得很明确的(每个人的)背景设定,那就太好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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